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鄉(xiāng)村輪椅教師堅守講臺 彰顯敬業(yè)精神
2018-02-02 12:19:36來源: 中國青年報

 

暖心

坐輪椅堅守村小講臺

余國安將輪椅移近教學白板,左手撐住扶手維持平衡,右手精確地畫出個大大的圓,然后瞇著眼畫出4條筆直的線,不需要修補,內接正方形很快就畫好了。

若不是親眼所見,圖形工整得讓人很難相信是徒手畫的。

2018年1月19日,小雨淅淅瀝瀝。重慶市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縣龍溪鎮(zhèn)萬家山村小六年級開始了本學期最后一節(jié)數(shù)學課。一堂課下來,余國安的板書超過200個字符。

除了睡覺,高位癱瘓的余國安每時每刻都坐在輪椅上。他無法行走,無法自己上廁所,也無法一手拿尺、一手持筆畫出正方形。但他寧愿忍受痛苦,也要畫出大到“讓坐得最遠的孩子也看得清”的圖形。

他曾用直尺和圓規(guī)畫出完美的內接正方形,喊著口令領學生做操,和孩子們大笑著玩“老鷹抓小雞”。2003年他生日前一天,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改變了這一切,這位鄉(xiāng)村教師從此與輪椅相伴。

當天,他到縣教委領取教師資格證后,返校路過關口柜子巖隧道時,遭遇塌方,大石頭砸中了中巴車的車頂。

巨大的沖擊讓余國安向左前方摔出去,扭斷了腰椎,錯位的纖維環(huán)刺傷了大部分的骨髓神經(jīng),他的下肢從此沒了知覺。“站起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了”。

對當時28歲的余國安來說,這場無妄之災過于殘忍。他在床上睡了3年,1000多個日夜里,感覺生命如窗外掛的蘿卜般慢慢風干,失去了光澤,“那種看不到盡頭的無聊和絕望,讓我覺得自己快堅持不下去了。”

就在他遵照醫(yī)囑不再長期臥床,嘗試著坐在輪椅上做輕度活動時,傳來一個好消息:2007年,重慶在農(nóng)村代課教師中招聘公辦小學教師7000名、初中教師1000名。

余國安坐著輪椅通過了考試,在與命運的抗爭中,贏得了關鍵的一個回合。

2008年2月,他回到了魂牽夢繞的課堂。彼時,萬家山村小每個年級都設班,共189名學生。沒料到,2012年,他卻遭遇第二次重大傷害:一個下雨天,他的輪椅滑下操場旁的小溝,無力自保的他左腿嚴重骨折。

醫(yī)生在腿骨里植入鋼板,下肢沒有知覺的他在手術時并不覺得疼痛,卻“似乎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,非常痛苦”。

兩度在家康復的漫長時間里,他找到了“心碎”的原因:因為自己胸膛里跳動著的是一顆教師的心。“教師一走上講臺,就像那山梁上的樹,一旦扎下根來,就會本能地越扎越深,直到與山梁生死相依”。

“也許我的教學水平比不過城市老師,但我對教育的愛絕不會少,教室和我的血脈連在了一起。”他說,“我盼望著,一輩子都能教書,能看見孩子們的眼睛。”

在他23年前第一次走上講臺時,這種情感就埋下了伏筆。

他開始代課生涯,淵源于對老師的感恩。他在萬家山村小念書時,李永華老師每天都為他補課,卻不收一分錢。

他念職高的第一學期,母親摔斷了鎖骨,失去勞動能力,他只得輟學回家。不久,患肝硬化晚期的李永華來到他家,紅著眼說不能讓孩子們沒學上。“恩師讓我替他代課,我不可能拒絕。”他接下這擔子,踏實認真地工作,受到學生和家長的一致好評。

在此期間,他順利地通過了成人高考。該班學生畢業(yè)后,他外出打工,能掙比代課工資多3倍的錢。但他發(fā)現(xiàn),代課那段美好經(jīng)歷留在了內心最深處,“沒有聲音比孩子們的讀書聲更美,沒有什么比孩子們的笑臉更動人。”1999年,鎮(zhèn)里招代課教師,他又拿起了教鞭。

在他眼中,教書就是快樂的源泉??蓪τ诟嗟拇n教師來說,人生卻不乏苦澀。

代課教師這個群體,曾為無數(shù)農(nóng)村孩子按下了改變命運軌跡的快進鍵,他們承擔了許多課程,工作量是城里老師的兩三倍。受惠于“代轉公”的余國安們被視為代課教師中的幸運兒,但他們的“陣地”村小卻沒有同樣的幸運。

村小曾經(jīng)輝煌過,《義務教育法》的頒布使得適齡學童人數(shù)激增,村小幾乎成為偏遠山區(qū)基層教育的救命稻草,這里曾培育出億萬名學生。但是,奔涌向前的時代洪流卻將村小逼向了日益尷尬的境遇。

變化來得悄無聲息,卻勢不可當。

就在余國安臥床養(yǎng)病期間,重慶通往湖南的鐵路修進了武陵山區(qū),從他生活的萬家山腳下穿過。很多鄉(xiāng)親務工獲得第一桶金,搬往山外的世界。

隨后修建的高速公路,占用了村里的部分土地,帶來更多的掙錢機會,又一撥山里人離開故園。

萬家山的村子有超過75%的中青年外出打工,多數(shù)帶走了下一代,讓村小的生源壓力越來越嚴峻,在落寞中等待著搖曳不定的未來。以龍溪鎮(zhèn)為例,10所村小僅剩5所,數(shù)量和規(guī)模都大幅度減少。

所幸,2012年,重慶出臺《關于進一步推進中小學布局結構調整的實施意見》,明確要求邊遠山區(qū)、高寒地區(qū)的村小原則上不得撤并。

即使有了這顆定心丸,村小依然壓力重重。2012年春季,學校還有4名老師和他們“包班”的4個班級,卻在秋季遽然滑向拐點:一個班畢業(yè)了,一名老師帶著學生并入了中心校,另一位老師通過招考進入了政府,他教的班級也并入了中心校,只剩下胡英章老師和她教的三年級在偏僻的村莊堅守。

很多年來,胡英章堪稱萬家山村小的中流砥柱。她1983年就開始在這里代課,每月工資僅17元,此后升到23元,1990年是29元,1991年升到31.5元,1996年升到49元,2000年升到83元,2004年“一刀切”地領取300元,直到2007年成功“代轉公”,工資與公辦教師持平。

不同年齡的孩子需要上不同的年級,只有一個年級的學校顯然難以生存。換句話說,此刻的萬家山村小若只剩胡老師孤軍奮戰(zhàn),頹勢不難預見。于是,余國安腿部骨折稍微好一點,就回到萬家山村小。

僅存的這個班級中,孩子們的情況都很特殊,如果撤并,很多學生或將被迫輟學。

其中一個孩子由曾祖父和曾祖母撫養(yǎng)。這個家庭中的兩位老人命運多舛,兒子結婚不久就病逝了,兒媳離家出走;兩人含辛茹苦將孫子拉扯大,孫子病后留下后遺癥,孫媳杳無音訊。從此,分別80歲和78歲的老夫婦不得不承擔起監(jiān)護曾孫女的重任,“如果沒有離得近的村小,孩子就只能不讀書了。”

另一位孩子的父親患肝硬化多年,靠文盲母親在外打零工掙錢治病,家里過得異常清苦,卻債臺高筑。2014年秋季,父親帶著孩子報名后的第三天與世長辭,母親不得不回家看護孩子,“無法讓孩子到更遠的地方去讀書。”

一位孩子的父親患腦膜炎發(fā)燒后留下了嚴重的后遺癥,“癲癲狂狂的,連錢都不認識。”母親又有殘疾,只能由75歲的爺爺看護。“孩子還小,沒法走一個半小時去中心校讀書,如果每天坐車,來回得10元車費,我們付不起”。

學生的困境如此讓人揪心,責任心讓余國安又一次回到學校,和胡英章等人一道,守護村小的榮光。

他的努力義無反顧,也顯得有些許悲壯。他須臾不能離開妻子胡明術,需要她背著顫顫巍巍地翻越梯坎。他要教書就必須每天住在學校,只有寒暑假和國慶長假才能回到正常人幾分鐘就能走到的家,妻子也只能住在學校,照顧他的起居。

兩人是經(jīng)媒人介紹而結合的,感情卻在經(jīng)年歲月的積淀中變得牢不可破。妻子早上離開學校去喂豬、干農(nóng)活兒,下午回校為他做飯。

家就在幾百米之外,卻不能回去,余國安毫不后悔。“在家里,我是廢人。”他說,“在學校,能陪伴孩子們成長,人生有意義,我豐富了學生的知識,學生也豐富了我的生命。”

當他還在養(yǎng)病時,便對干完農(nóng)活兒回家的妻子傾訴“真想回到村小聽聽孩子們的讀書聲”,心里總“感覺少了什么”。

讓他沮喪的是,這種熱愛并非每個人都有。2015年,一位特崗教師來到萬家山村小,看著岌岌可危的土房校舍、比學生還高的野草,這名大學生連學校都沒進去,寧可退還已享受的免費教育費用并支付違約金,便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“我們不能一走了之,村里娃需要有人去點亮未來。”余國安說,留守的孩子不能冒著安全風險,每天披星戴月走幾個小時去上學。“孩子是平等的,山里的孩子也需要教育。就算只有一個孩子,我也愿意為他講課”。

這種信念讓他和學生的關系超越了師生。對孩子們來說,身體殘疾的余老師就像是下雨時撐開的一把雨傘、迷路后一路找尋來的一束火把,或是饑腸轆轆時煮沸鄉(xiāng)味的一團灶火。

太多的事例見證了這份親人般的感情。

10多年前,有學生家遭受突然的變故,父親去新疆后失聯(lián),母親也改嫁了,留下時年13歲、11歲的兄弟倆相依為命。

他與村小負責人商量減免孩子的學費,把自己用過的教科書給他以少交書本費。他種孩子家的地,把糧食給兄弟倆,他出車禍后,妻子仍堅持種了兩年。

那名堅強的孩子念到了高職,如今在成都的富士康工作。他每次回家都會探望余國安,在余表示想學習電腦時,為他寄來了書籍,余也因此學會了電腦。

他對班上孩子的情況了如指掌,總是主動為未聽懂的學生補課,不收一分錢,“恨不得把懂的知識全都教給他們。”

他的事跡感動了中國,上了央視,很多人通過他的講述,知道了孩子們的艱辛,慷慨解囊。

他的班級中,10人獲得了從小學到大學的生活費資助;4人獲得合計900元的零星資助;兩名學生獲得了3000元的資助。全校學生獲得了央視、浙江天麗爾服飾、廣東林氏木業(yè)、深圳獅子會、彭水暖風會等的關注和支持……

他所教班級成績一直位居全縣鄉(xiāng)村小學前列,有近20名學生后來考入大學。他關于做人的教導讓孩子們受惠更多,在普遍“缺少見識”的偏僻鄉(xiāng)村,老師不僅是知識的傳播者,更是人生的引路人。

他贏得了家長的信任。

萬家山村小的教室外就是農(nóng)地,凜凜寒風中,干枯的玉米稈簌簌抖動,但老鄉(xiāng)們從不在課間耕種,而會等到周末,“寧愿少收糧食,也不潑糞,別臭了老師和孩子。”

余國安獲得了第三屆“馬云鄉(xiāng)村教師獎”,42歲的他第一次乘坐飛機去三亞領獎,記者為他講解如何辦理登機時,這個漢子突然定住了,遠遠地看著不斷升降的飛機,眼噙熱淚地喃喃自語:“要是孩子們也能坐上飛機,那該多好啊!”

生日在1月的他,參加了鄉(xiāng)村教師們的集體生日會。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吃生日蛋糕,第一次看到大海。

在頒獎典禮上,他被推上紅地毯,馬云迎上去俯身和他握手,然后站在他的輪椅旁合影。周圍還有成龍、于丹、孫儷、梁家輝等。那一刻,他是明星。(中國青年報·中青在線記者 田文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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